「帕黎斯是个谜,真的。」约翰说。他们挤在一个小洞里休息。令凯蒂懊丧
的是,约翰对她伤口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那是一个不算严重的伤,在她沿路跑
来的过程中,竟把它完全给忘掉了。
「是么?」
「你知道他么?」
「不。」
「他是特洛伊王国普利亚姆的儿子,但在他生日那天,神谕他将导致特洛伊
的覆没,所以他被送到一座山上等死。」
「太不人道了。」
「政治是不讲人道的。」约翰残忍地说:「不管怎样,一个牧羊人把他带走
了,抚养他成人。」
「他很幸运。」凯蒂说,揉着自己的膝盖。她想知道安娜是怎么想的。
「他是用一只母熊的奶给喂大的。」约翰温和地说。他似乎正处于精神的最
佳状态。相形之下,凯蒂显得焦急而易怒,情绪不稳定。
「有一天,当他在山上给他养父牧羊时,赫默斯出现了。就像一般的古典神
话,神或次神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约翰躺在草地上,头下枕着一只胳膊。
「赫默斯带了三个女人,他让帕黎斯选择最漂亮的。」约翰又停下,看看安
娜和凯蒂。「天真的帕黎斯。」他又说:「他该知道那是一个圈套。」
「为什么?」
「三位女士与赫默斯是从一个婚礼上来的。皮留斯是个凡人,是宙斯的一个
跟班。他娶了泰蒂丝,一个海洋女神。你知道,宙斯和她——我是指泰蒂丝是有
一手的,神谕却说他的儿子注定要强过他父亲,宙斯不愿这样,所以他让她嫁给
皮留斯,那么这些问题就不存在了。」
「他们的儿子果真如此吗?」
「当然。皮留斯是弗士亚的国王,而他的儿子,简直是笑话,是阿喀硫斯。」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凯蒂礼貌地说。「当然,好了,我们讲到平凡的
皮留斯娶了海洋女神泰蒂丝。他们没有邀请爱黎丝,那个恶神。爱黎丝为了报复
,在客人中扔了一个金苹果,并称送给最美的神。」这时女神们都争先恐后地抢
上去,最厉害的是阿瑟娜,阿弗罗蒂和赫拉。阿瑟娜是宙斯的女儿,智慧和战争
的女神。赫拉是宙斯的妻子,一只嫉妒心很强的母牛,但也允许宙斯拈花惹草。
而阿弗罗蒂特是爱神,非常可爱。帕黎斯选中了她。「
「我都听迷糊了。」
「赫默斯带着金苹果与这三个女神来到年轻纯洁的帕黎斯面前,把苹果给他
,让他选出最可爱的女神。帕黎斯选中间弗罗蒂特。」
「我猜其他两个一定很气愤。」
「赫拉和阿瑟娜?恐怕是的,提醒你一下,她们三个都收买过帕黎斯,而他
只接受了阿弗罗蒂特的。」
「她的什么?」
「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的爱情。」
「等等。」凯蒂说:「特洛伊和这有关系吗?」
「我快要讲到了。帕黎斯回到特洛伊,被认出是普利亚姆的儿子,顺理成章
的王子。于是神谕被抛到脑后去了。有一次他到斯巴达办事,他看到了海伦,立
刻坠入情网。她是斯巴达国王梅尼劳斯的妻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但不幸
的是,她不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女人,所以,她也就和帕黎斯坠入爱河了。这是帕
黎斯把苹果给了阿弗罗蒂特的结果。帕黎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冒险把她偷偷
带回特洛伊,这就导致了特洛伊战争,最终导致特洛伊的覆没。正如神谕所说,
无庸多说,在这场战争中赫拉和阿瑟娜都站在帕黎斯的敌对一方,轻而易举地就
把他给干掉了。你还记得皮留斯和泰蒂斯吗?」
「呃……」
「爱黎丝扔苹果的那个婚礼。」
「啊,对。」
「他们的儿子阿喀琉斯正是帕黎斯对阵的希腊将领。当然帕黎斯杀死了他。
他握住了他的脚后跟——他唯一个致命的弱点。」
「哦。」凯蒂说,有些茫然。
「而我拿到了金苹果。」约翰柔声说。
「我以为我们是在神话里呢?」
「是从那个雕塑上取下来的。那雕塑描绘的正是帕黎斯把它递给阿弗罗蒂特
的那个情景。那是一个漂亮的男孩,赤裸着,妳简直不能把他和牧羊人联系起来。」
「现在苹果又落入劳尔手中了?」
「是的。」
「不。」安娜说,吓了他们一跳。他不仅开口讲话了,甚至还听懂了他们的
话。她伸手拿过随身带来的包,取出一个皮包着的东西。
「亲爱的耶稣。」约翰低声说。他慢慢伸过手去,从安娜手里拿过那东西。
他打开它,取出一个包着缎子的硬盒。他打开它,里面赫然是那闪闪发亮的
东西。
一个苹果,金苹果。
「妳拿了它?」他柔声地问安娜。
「她点点头。」
「妳会说英语吗?」
她咧咧嘴,耸耸肩。
「懂一点儿?」
「一点儿。」她说。
「妳说结论?」他说。
「这儿,在这山上。妳明白吗?」
「我明白。我想在劳尔面前装哑是对的。妳为什么跟我们一起来,安娜?妳
不再喜欢劳尔了么?」凯蒂问。
安娜向约翰斜靠过去,黑色的眼睛深情地望着他。他抓过他的手,放到唇边
,吻吻手指,泛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凯蒂觉得她开始妒忌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她一直很愚蠢地以为安娜只是
劳尔的一个傻乎乎的女仆,他变态的发泄对象。安娜有足可以和约翰匹敌的智谋
和勇气,而且已经是爱上约翰了。这让她很不舒服。
而这显然让约翰很惬意。他手里拿着苹果,反复地把弄玩赏,然后冲安娜笑
了一笑,那是一种足以令任何女人都为之心跳不已的笑容,这个男人显然有种不
可思议的吸引力。凯蒂早就发现这一点了。
「好了。」他慢慢说:「我想他们还会继续追踪我们的。我原先以为把他们
的房子和汽车烧了,他们就再也不会追我们的。而现在我知道他们是决不肯放弃
了。他收起苹果,然后抬起安娜的下巴,一遍又一遍地吻她的嘴。最后他放开了
她,她的眼睛瞄了一眼凯蒂,凯蒂赶忙把视线移开,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安娜
要从她手中抢走她的男人,并为此深感得意。
好,凯蒂痛苦地想,很好。他恨我,是因为我与劳尔同床共枕以此保存他的
性命。他喜欢她是因为她给了他一个苹果。「我们是不是该走了?」她说,竭力
不使自己的声音异样。他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感觉。「我们要到哪里去?」
「西班牙。」
「我们不能到拉兹去吗?安娜在那儿应该有朋友。」
「西班牙是第一选择,是吧,安娜?」
「是的,索内尔。」
「我想妳们都疯了。」凯蒂沉声说:「我要去拉兹。」
他注视着她。他又要诱惑她了么?正如上次一样?
「我可以给妳讲清楚利害关系。」他说。「我想妳还不太清楚这形势。我们
现在不能不考虑身后的追踪者。再没有游戏了,凯蒂,也不再有卧室。我不是想
侮辱妳,但妳不能指望劳尔还会要妳。一但他找到我们,他会把我们杀掉的。」
凯蒂生气了,「我从来设想过劳尔会放过我。我没有蠢到这个地步,我用色
相迷住他,是为了让他不能清楚地思考。但我不想去西班牙。我没有护照,没有
文件,至少我可以合法地呆在法国,去拉兹总比去西班牙好。安娜也许会和妳一
起去,她也许不会在乎妳是一个罪犯,一个贼,一个惯偷,但我在乎。」
「强辞夺理。」约翰说,「妒忌,是不是?我不记得妳以前在意我的罪犯身
份。」
「现在情况不同了。」
「有了安娜。」约翰恶狠狠地说。
「我对妳的计划知道得大多了,而我不赞成它,而妳知识的渊博——我是指
考古方面的知识——更让事情越变越糟。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做妳的同伴,去西
班牙。我以前需要妳,现在则不需要了。」
「他们会跟上来的。」
「跟着妳,苹果在妳手里。我无关紧要。」
「他们并不能确认苹果在谁手里。妳是有关系的。而且妳还要上警局。」
「我不会告诉他们妳的事。妳没必要害怕。」凯蒂轻蔑地说。
「那不是我所害怕的。我承认我不想妳死。」
安娜忽然震了一下,头抬起来侧耳听听,好像一头野生动物听到了什么动静。
「怎么了?」约翰平静地问。
「来了。」
凯蒂立刻恐惧起来。约翰拉起她和安娜,悄无声息地走出洞去。他松开手,
在草丛中开路,安娜和凯蒂紧跟其后,无声无息。
凯蒂什么也没听到,但她信任安娜。第一次,她庆幸自己是和他们在一起。
这不是一种爱的游戏,这是性命相关的大事,在他们身后追赶的是一伙贼和
亡命之徒。
她在想自己能否说明约翰把苹果留给他们。也许他们就会放弃追踪了。
但她不相信她能做到。
他们跑啊,跑啊,一直向前跑。凯蒂的肩膀疼痛难忍,双脚也几乎失去了知
觉,喉咙里喘着粗气。他们并没有看到追踪者,但觉得他们就在不远处,这迫使
他们不敢停留下来,不及停下来细细想想对策。
安娜毫无怨色,非常自然。她很强壮,比凯蒂强壮多了。凯蒂甚至猜想她比
约翰更有耐力。约翰是他们的头儿,在前头跑着。她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根本没有开口讲话的余地。
天色变暗了,有点冷了。他们穿过了许多不知名的植物,走过一个松树林,
约翰停下来,看看四周。
微凉的风刮着,天空慢慢黑下来了。空气中有一种树脂的气味。前面是一片
草地,铺满茸茸的绿草,上面零星地点缀着甜甜的野花。四周没有野兽,没有野
猪,没有熊也没有鹿。头顶上的树叶哗哗作响,似乎有什么动物跑过。但这些都
是感觉得到而看不见的,和他们的追踪者一样。
草地的那一面有些岩石堆在那儿。约翰把她们领过去走到那堆岩石旁边。岩
石上盘旋着一只大鸟,凯蒂觉得似乎是类似兀鹰之类的飞禽。
「这儿。」约翰用胜利的口吻说:「我们在这儿过夜,明天我们就会安全地
抵达西班牙了。」
这儿是一个洞,地是干的,间或有动物的粪便。他们很快地把上面的脏物扫
到一边。从外面看,不可能看出他们的蛛丝马迹来。安娜出人意料地从包里拿出
食物。他们一起吃些乳酩和面包。
湖里很冷,也很安静。「我们该睡觉了。」约翰说。「我们必须尽力而为。」
凯蒂冷得发抖。她的衣服已经干了,但皱巴巴的。经过这么长时间地奔跑,
已脏得不成样了。他们叁个紧紧在挤在一起,约翰在中间。
她根本睡不踏实,只能短暂地小寐一下,不久便又醒过来,浑身极不舒服,
就这样睡睡醒醒。
忽然她被什么动静地彻底地给弄醒了。她感到平静给搅破了,约翰的男性十
足的身体正在轻轻动着,她立刻明白了。
他和安娜,这是安娜的报酬,为她的背叛主人。凯蒂很想知道是什么动摇了
她的忠诚,也许如何选择男人是她自己的权利,而劳尔无权利用她去折磨另外一
个男人。劳尔命她与另外一个男人作爱,所以他失去了她。
凯蒂不知道。她不可能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知道的只是现在发生的这件事。
她并看不见他们具体的动作,但她能够想象。
也许她应该走开。但是外面这么冷,出去又不安全,她只能像生气的孩子那
样看着。
安娜和约翰已经进入忘我的境界了。她站起身,向洞的深处走去。她点燃了
根火柴,真生气,想找到洞的底部。她的内心有说不出来的痛楚。这时她发现洞
壁的岩石裂开了一个大口,她纤细的身体完全钻得过去,于是她钻了进去,里面
是个非常长的大洞,凯蒂接着走,似乎暖和多了。她点燃一根火柴,停下来了。
这儿的空气似乎不太对劲,洞越来越窄,如果她继续踩着蝙蝠的粪便继续走
的话,她恐怕支持不下去了。她的火柴闪着奇怪的光,太冒险了。她最好是回到
他们身边。
她转身回去,这时有个什么东西从她身边旁边斜出。她划了叁根火柴才看清
那是什么东西。一头野牛,淡淡的铁锈色。她惊魂未定,又看到了墙上的一个手
印,她抖抖索索地把自己的手掌放在上面比较。那是一双一万或叁万年前的男人
的手。
她回到原地,躺下来,约翰转过脸对着她。他摸摸她的脸颊,发现它温乎乎
的。
「不像妳想的那样。」她平静地说。
「最好不过。」
「那儿还有另一个洞,进去很深。」
「是么?」
「比这个暖和,是斜下去的。我想那儿空气不太好。」
「对的。」
「墙上有史前的艺术。」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讲话,声音有些紧张。「给我火柴,凯蒂。」他说。
她在自己口袋里摸了一下,取出来给他。
他走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回来,颤抖着。
「它也让妳震撼了?」凯蒂说。
「是的。」他的声音里有一些苦涩。
「很遗憾妳不能把它们凿下来拿出卖?」
「如果我很能看到妳的脸的话,我会掴它两巴掌的?」
「妳不能打它的主意。」
「是吗?」
「与其说妳是个小偷,莫若说妳更像一个真的考古学家。」
他们装作睡着了。
第二天,他差点死了。
他们早早地起身,吃了一些剩下的食物,黎明时分就动身了。约翰想登高一
些,判断一下方位。从上向下看,草地的另一方根宽阔,水从山上流下,汇成溪
流,山顶上的积雪正在融化,毕竟已是春天了。再加上春雨的滋润,使得草地绿
油油的。
他们站立的地方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在这儿他们得非常小心自己的脚踝,万
一要是伤了骨头,那麻烦可就大了,只有纵身跳回草地上,这才能松口气。
约翰走在前面,第一个跳下去。可立刻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他发出一声
大叫。不一会儿已经沉没膝盖了,并且速度越来越快。
他离干燥的土地并不太远,凯蒂站在岩石上,伸出手给他。
他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也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沼泽地里散发出一
股恶臭。他一直摸不到岩石,而凯蒂根本没有力量把他拉上来。
他现在已经没到腋下了。他什么也没说,脸色逐渐发灰发绿,不断地挣扎着
,泥浆四溅。凯蒂的胳膊似乎要从胳膊上卸下来了,她不假思索地把另一只受伤
的胳膊伸出去,火辣辣地疼。手掌也已经开始发热了。岩石擦着她的胳膊,也有
些发红了。
安娜帮不上忙,凯蒂的这个地方只容下一个人,而约翰的手最多只能伸这么
远。她毫无办法,凯蒂听见她在祈祷。然后她从凯蒂身后伸出手去抓约翰,但她
的胳膊太短,根本无能为力。
四周没有植物,没有枝条,没有木头,没有东西可以利用。
「上帝保佑。」安娜又说。
如果凯蒂浑身不是这么疼痛的话,她差不多要笑起来了。她和约翰彼此瞪着
对方的脸,紧张得要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劳尔已经和这件事情不相干
了,几分钟之后,约翰将完全沉没,慢慢地死去,距离她只有咫尺之遥。
凯蒂的视线开始模糊。世界黯然失色,约翰可爱的脸也一点点看不清了。
一片乌云飘过来,带来一阵雨,遮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不一会儿就湿透了
,刺骨的冷。安娜抱住凯蒂的腰,拼命往后移,以解救约翰。
这时他们听到鲁安西的声音,以及靴子击在岩石上的声音。旁还有一个人,
似乎是艾米尔,他们声音忽高忽低,不久便渐行渐远了。他们又逃了一劫。
「安娜。」凯蒂说。
「嗯。」
「在我的裙子下。系在腰上的皮带。」
安娜立刻找到了那根皮带。她把它解下来,凯蒂正大颗大颗地从额上渗出汗
珠来。她真的不能支持多久了,约翰的手正一点一点向下滑。
没必要多说,安娜趴在凯蒂身上,把皮带抛向约翰。
约翰身子一歪,从他另一只手抓住了它。他把它绕在腕上。这时他已经沉到
肩膀了,因为抬着头,所以下巴还没有浸进去。安娜跪在岩石上,开始向后拉。
凯蒂用尽全身的力量,不理会自己生疼的胳膊,和安娜一块儿用力拽。约翰
的脸已经向下沉了,他猛地一挣,稍稍上来几英寸。
凯蒂抓准了他的手腕,又拽了一次。约翰又向上挪了几英寸。他的手已经碰
到岩石了,他放开凯蒂的手,攀住岩石,过了一些时候,他用力撑起身子,脸色
一阵发乌。凯蒂和安娜各抓住他一只胳膊,把他扶上来,得救了。
他躺了好长时间,一声不吭。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漠然地瞪视着天空。凯
蒂望着她爱莫能助。他真的不是英雄。这个男人正和恐惧搏斗,比他与泥沼搏斗
更多艰苦。他真的一点都不勇敢。
太阳从云中露出了一丝黄色的微光。
「妳在那儿的时候他们走过去了。」凯蒂说:「现在他们在我们前面。云低
下来,掩护了我们。」
「是的。」约翰说。听起来很茫然。但至少,他已经开始讲话了,开始有反
应了。安娜看看凯蒂,她点点头,她们走过去,扶着约翰站起来。
他们在早晨阳光的照耀下又上路了。只有安娜走得有几分轻松。约翰步履蹒
跚,佝着腰。凯蒂想笑:她的手掌又热又疼,而肩膀更是不用提了,它似乎又开
始流血了。但不要紧。他们一定要幸存下来,走出边境,那么一切事情都好了。
最后他们来到水边。太阳现在已经非常炽烈了。安娜让他们停下。她和凯蒂
让约翰洗洗身子和头发,她们则给他洗衣服。安娜撕下衬裙。给约翰擦干身体。
他懒洋洋地躺在阳光下,他的衣服正缓缓地冒着水蒸气。他们把最后一点食
物吃光,喝了点溪水,继续上路。
最后凯蒂知道他们这是在哪儿了。他们站在山脊上,风很大,从左向右刮来。
他们是站在离梅森。杜。拉克一千四百米高的地方。约翰已经把他们领到了
边境上。他们要进入西班牙了。
安娜就像一只山羊,对他们将要犯的大罪毫不在乎。他们走过一条窄窄的小
路,在他们的头顶上,风呼啸着吹过岩石。凯蒂觉得这噩梦似乎永无上尽。
他们停下来,凯蒂面朝着岩石。「我们已经到这儿了。」约翰说:「我们将
从布勒克。德。罗兰走,凯蒂,风很大。妳想我们能顺利过去吗?」
她抬起困顿不堪的脸,「那有什么关系?」
「我们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活着,安全伸手可及。不要在这最后一刻被
打倒了。」
如果她有力气的话,她差不多要笑起来了。「我必须爬上去吗?」她问,「
我的胳膊没力气了。」
「我会帮妳的。安娜,妳先来,好么?」
「好。」
「那我们爬上去吧。这儿叫做「埃克勒。德斯。色拉代特斯‘。非常著名。」
光是爬上它,并不太困难。而问题是这是在一千四百米的高度上,而且这样
做也许是个错误。
呼啸声越来越大了。凯蒂意识到这是从墙壁那个孔里传出来的声音。这风太
有劲了,他们爬到那时一定会受阻的。她不认为她有那么大的力量。她一定不能
拖住约翰的后腿。自然他会和安娜一起先上去的,但他似乎不想把她一个人扔下
,也不想自寻死路。
「好了。」他们又说了一遍。他们现在站在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台上。凯蒂想
起登山者曾经到过这儿。这念头让她一阵恶心。
安娜和约翰正在交谈,然后他们走开了。凯蒂靠着岩石坐下,闭上眼睛,什
么也不想。时间很快过去了,他打了个盹,然后他站到她身边。
「我不是贼,凯蒂。」他说。
「什么?」
「在我们做这件事之前我为国际刑警组织工作,是想找出马丁尼奥以及他的
组织的底细。妳并不会被牵连进去。」
「可佛。」她微弱地说。
「只是虚张声势。我并没有怎么伤害妳的心。妳很不幸,那里的警察不知我
的身份。劳尔正抓着我的要害。只有那样他才会相信我。我很抱歉,凯蒂,显然
他在巴黎跟踪了妳,从妳身上找到了某种手段。他怎么做的?」
「我几乎被车撞死,他救了我。」
「毫无疑问,那车是皮尔和鲁西安开的。」
「那么,妳是警察了。」
「有时。我实际上是个考古学家。听着,如果有什么差错的话……万一妳逃
脱了而我没有能的话,妳直接到西班牙警局,请求与国际刑警组织对话。妳要找
扬。马丽杜普勒斯。鲁,加姆贝塔,巴黎。他清楚我的底细。」
「妳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呢?」
「地方警局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如果妳到了那儿,劳尔肯定会溜掉的。
我还想获得更多的资料和证据。」
「现在呢?」
「是的,现在。我要把她以前的主人关在车里,越长越好,她也许又会转向
他的。」
「妳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他沉默了一会儿。朝她笑笑,「妳猜不到吗?」
「猜不到。」
「好,我最后终于信任妳了。我知道妳站在哪一边了。而以前我不知道。」
「我不胜荣幸。但妳该知道我们这是在哪儿,而且,现在跟我说这个也没用。」
他的嘴唇吻吻她的额头。「从布勃克那儿钻去,凯蒂,风很大。」
的确如此,风很大。它呼啸着,几乎要把凯蒂撕成碎片,她只有用发痛的手
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也疼得要命,风呼啸着灌进她的耳膜。裙子高高地扬起来。
然后她钻过去了。
她站在那儿,闭着眼睛,靠着岩石,定定神。太阳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安
娜已经在那儿了。他们叁个开始往下走。
这一面是另外一个完全截然不同的国家,这边较干燥,地面呈土色。完全不
同于那一边法国土地的灰与绿。虽然她一直很渴,但终于感到解脱了,所有的痛
苦终于有了结果,安全踩在这片大陆上,太阳暖暖地照耀着大地。
安娜停下来,说声再见。她在附近村庄里有一个亲戚。她沿着一条杂草丛生
的小径走下去。似乎她一早就这样打算了。她长长的黑色裙子在风中飘扬,胳膊
里挠着提包。她似乎为约翰拥有那个苹果感到高兴,谁也不知道她是否知道它的
真正价值。
凯蒂和约翰安静地走下去,谁也不说话。下面是一个绿绿的山谷,沿路有标
示。融化的雪水顺着山谷流下去。有着尖顶的房子,掩映在雪山之下,旁边有些
教堂。非常漂亮。
「我有一些法国钱币。」凯蒂说:「还有信用卡。当然没有护照。」
「足智多谋的女人。我想我们可以先吃点东西,换上干凈衣服……用那些钱。
我会设法取得联系,二、叁十分钟的电话之后,我们就可以拿到钱了。」
他们狼狈的外表立刻赢得了同情。约翰说他们是在这儿迷路了,他们是英国
人,问他们法郎能不能用?当然能。
于是两个小时后。凯蒂身着便宜的棉布裙和一件T 恤,正面对着一盘食物:
牛排、山羊奶酪、色拉,新鲜的水果、面包、酒。一切都那么美味可口,她的伤
口没有感染,包扎起来了。她疲累的四肢已经得到了放松。不久她还可以躺在床
上。舒舒服服睡一觉。
他们并没有谈论食物。他们已经累得除了吃不想再干什么,饭后,约翰出去
试图与国际刑警组织取得联系了,而凯蒂则回去睡觉。第二天很晚她才醒过来,
约翰已经不在了。但枕头上明显留着他睡过的痕迹,无疑他又去警局了,她昏昏
地想。
她一直躺在这房间里,不知不觉又过去几个小时,她的身体已经恢复过来厂。
约翰回来了,他坐在床边,看着她。
「终于醒了。」
「哦。我饿了。」
「我已经吃过早餐了,四小时之前。」
「那么我该吃午餐了。」
「妳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妳呢?」
「我完全恢复过来了。谢谢妳和安娜。」
她看着她。「我不认为妳一贯是人面兽心。」
「太令我感激不尽了。至于妳?……」他的嗓音拖长了,凯蒂闭上眼睛。
「至于妳,妳很机灵。妳有妳自己的准则。我在想梅森。杜。拉克妳的确帮
了我不少忙。」
她张开眼睛,「那个可怕的地方。我太高兴安娜把它烧掉了。现在劳尔会干
什么呢?」
「跟随我到阿尔巴尼亚。」
她躺着,看着他,他的脸已经瘦削下去了,眼窝深陷,似乎还藏着什么秘密。
「那么雕塑真的存在吗?」
「我想是的。我很热衷于找到它。这个计划还在继续实施,他们跟着我,将
会当场就擒。」
「妳为什么到皮勒尼斯去?」这也是妳计划中的一部分?「
「不是,愚蠢的女人。我去那儿是因为妳在他们手里。他们用妳来要挟我,
要我用苹果来换妳的命。外面一直在传说我手里拿着苹果。并准备去雕塑那儿。
「妳过去救我。」凯蒂感到一阵莫名的快意。
「可是事情远比我想象的复杂。」约翰说:「当然,在那种情况下我是不能
信任妳的,在那种特别的时间,特别的地点,妳的突然出现不免太不自然,后来
妳又要把我引往法国。所以我不得不怀疑妳所扮演的角色。
「但妳确实救了我。」
「我看到妳不要命地想逃脱,才渐渐有点相信妳了。那时我刚好从妳的水门
里逃出来,掀翻了他们的船,那儿真是脏兮兮的。」「我只是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好多事情都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发展。」
「和安娜一块做的那个游戏。」
「还有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眼泪顺着凯蒂的脸颊滑下来。
他斜过身子,吻吻她的脸颊,她眼睛。她把胳膊环过他脖颈,摸着他的发根。
她闭上眼睛,感觉如坠在云里,一不小心就会摔下来似的。他温柔地抚爱着
她,一遍又一遍——温暖的房间里十分安静,只有一只苍蝇嗡嗡地飞着。门外某
个地方似乎有一辆汽车开走了。
他离开她的身体。「警局会给妳一个通行证。」他说:「妳可以不用护照就
回到英国。一旦他们确定妳的护照已经毁于那场大火中,妳就可以申请再办一个
了。我不知道银行会怎样处理妳丢掉的那些支票。还有妳的衣服。」
「妳什么时候走?」她直截了当地问。
「今天下午,这是告别了,凯蒂。」。她摸着他的头发,笑了。「再见。」
她轻声说。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版主:小脸猫于2014_03_23 17:36:18编辑